热爱生活的乡村美发师(情感即将消失的乡村理发师)

聊正题前,先说一个刚发生在我自己身边的小插曲:一位衣着简陋,一看就知是农村来城的60多岁的大叔,到我坛子鸡摊前打听事。

“老弟,咱们这哪儿有剃头的?”

我一听乐了,指指身后十多米远比邻的两家美容美发店:“那不都是理发店吗?”

“她们不刮胡子。”大叔不自然地摸摸满脸杂草般的胡须,神情颇为窘迫。

目送农村大叔失望远去的背影,我不由跌进岁月的深渊,有关剃头的记忆点点滴滴涌至心头……

“官祭三,民祭四,王八祭五,鳖祭六,剃头的祭到大后头分。”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儿时,每逢腊月二十三小年祭灶,农村的村庄上空便会飘荡起我们这群不谙世事的孩童的歌唱。虽然不懂具体意思,但多少明白一点。因为日常父母亲使唤我们干活,若是懒得动,便会遭来叱骂:“懒人没奈何,拿起剃头箩。”说的就是在农村只有懒蛋,才会去侍候别人剃头(理发)。甚至听大人们私下讨论剃头匠时,都是一副不屑的口吻:“干啥也不能干剃头这个活儿,死后连祖坟都不让进呢!”好像干剃头这一行当丢尽祖宗十八代的脸,连祖宗都不待见。幼小的我感觉好奇怪。在我稚气的眼里,到我村包剃头的赵汉理剃头匠可神气了。每半个月来一次村里的他,三七分头梳得整整齐齐,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白衬衣雪一样白,比让人尊敬的驻村干部还体面。况且吃派饭时,大多都是白面油饼配炒鸡蛋。这样的吃食,能让整天啃玉米面饼窝窝头蒸红薯的孩子们馋掉一地口水。再有剃头时那个悠闲劲,有说有笑,轻轻松松,大人小孩都对他恭恭敬敬,天热搁到树荫下,雨雪天挪到村里最宽敞的屋内,这样就把粮食挣了(当时没有给钱一说),多让人羡慕的手艺活啊!大人们平时只是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破衣烂衫,啃着老婆孩子全部一样的饭食,脸朝黄土背朝天,晴天一身水,雨天一身泥的地里刨食,哪有剃头匠活的滋润痛快。至于鄙视一说,现在想来恐怕多是嫉妒使然吧。有件事似乎可以印证,在我十多岁以后,父亲曾不止一次唠叨让我拜赵汉理为师:“虽为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

不过拜师学艺的事都是后话,记得很早他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不知他的手艺是家传,还是受人衣钵,每次来我村,总要挑一副很老旧的挑子:一头是带三层抽屉的高腿方凳,分别放着剃头用的围布,剃刀,剪子,手动推子之类的工具;另一头则是个三条腿的脸盆架,架子下面放个小火炉,炉子上坐一个宽沿黄铜盆,盆旁有个托盒,正常情况下放块发白的洋胰子,托盒上面是架子的两条腿之间安置的一面长方形镜子,用来让顾客“揽镜自赏”。第三条腿比镜框略高,挂一块干净的毛巾。剃头的场地基本固定在村十字街那棵老槐树下。一放下挑子,赵师傅拿起铜脸盆,先到距离最近的一家打盆水,做到火炉上,然后开始吆喝:“剃头的来了,谁来剃头!”这时最先来的往往是一些上了岁数,干不了农活的老头,和一群像我一样看热闹的小屁孩。像父母那样的壮劳力此时多在地里干“工分”,都不在家。小孩子稀罕事,脏兮兮的小手不是拉他的抽屉,就是拽他的毛巾,这时赵汉理师傅就故意虎着脸,瞪圆眼,大喝一声“熊孩子,滚蛋!”我们都害怕似的嘻嘻哈哈跑开,不一会儿又慢慢聚拢过来,看他给老人们理发。

热爱生活的乡村美发师(情感即将消失的乡村理发师)(1)

老年人头发少,一般都是剃光头,行话称“打老沫”。赵师傅等老人在临时借来的长条凳子上坐稳,就抖开围布,在空中“啪啪”甩两下,围到老人身上,再拿起剃刀打开,一手拉紧系在槐树上的白色磨刀布,另只手握着刀柄,锃亮的刀锋“啪啪”在磨刀布上响亮的蹭几下,看锋利了,便开始“嚓嚓嚓”的剃头。只见手臂挥动,剃刀翻飞,一会儿功夫,一颗光溜锃亮的脑袋便冒了出来。接着就是刮脸环节。赵师傅拿出毛刷,蘸着肥皂泡,抹到老人额头,眉心,两鬓,面颊,嘴角周围,然后又拿起剃刀,在磨刀布上再“啪啪”蹭几下,然后扶着老人慢慢斜躺到他怀里,剃刀犹如笔走龙蛇,花飞雪落,片刻已把老人满脸乱草般丛生的胡须清理干净,一张重新焕发神采的面容展现在人们面前。之后把人扶直,赵师傅换把剪刀,刀尖小心伸进鼻孔,轻微开合,露出鼻孔的鼻毛瞬间消失不见了,人显得更加利落,整齐。最后解下围布,抖两下放到长条凳子上,拿出一小块海绵在老人脸上,脖颈处快速的扫几下,一套理发程序算是圆满玩成。然后高喊:下一个!”

不过这时我们就发现,赵师傅像是遗忘了一个娴熟的动作:年轻人理完,他会“啪”的一声脆响,在那人后脑勺拍一巴掌,意思就是“剃头匠拍巴掌——玩蛋了”,你修理好该滚蛋了,那人就嘻嘻笑着站起来走开了;而轮到我们小孩,则是一个弹嘣弹到脑门上,我们赶紧捂着脑袋,呲牙咧嘴一溜烟地跑了。

其实赵汉理师傅剃头的本领远不止上述两项,后来散了生产队,他走出村子,到一河之隔的镇上租房开了间理发店。时值改革开放之初,社会上到处生机勃勃,他也壮志满怀,投入巨大热情,期望用毕生所学,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据他说剃头匠16般绝活,梳、编、剃、刮、捏、拿、捶、按、掏,剪、染……他无不精通。不但大人的三七分、四六分、光头、平头、板寸头等,都可以拿得起放得下,就连小孩的发型,他也能鼓捣十几种样式,什么拨浪鼓、朝天锥、三星、四喜……等等。这些我没有亲眼见识过,不敢恭维,倒是最厉害的“刀锋洗眼”,我亲眼目睹了一次,算是精妙绝伦,惊心动魄。

说来有点搞笑,赵师傅与我父亲年龄相仿,由于他岳母是我奶奶的亲娘家侄女,如此一论辈份,和他儿子同龄的我“只好”喊他一声“哥”,为此我总是难为情,从未这样喊过他。俗话说“一拃没有四指近”,每到理发时候,父亲便带上我,坐船去河对岸“照顾”赵师傅的生意。

热爱生活的乡村美发师(情感即将消失的乡村理发师)(2)

理发店在镇子西头,一间门脸。进屋就看到西面墙上挂着的巨大镜子,下方靠墙的柜上摆着刀、剪、梳子之类的理发工具。最显眼的是那把可以360度旋转、能仰靠、平躺的椅子,没想到几年时间他就鸟枪换炮了。父亲和他寒暄几句,便开始切入正题——剃头。很快,头发剃光,开始刮脸时,赵师傅说:“舅,今天我让您享受一下我的绝活。”说着,用左手两根手指翻开父亲的上下眼皮,其余三根手指叉开按在脸上,右手拿剃刀刀片贴着眼球轻轻划过,然后拿起一根细细的圆铁棒,在眼里来回扫动……

我看得瞠目结舌,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我老父亲的眼睛搞出好歹来。不过还好,一切顺利。摘掉围布,父亲满意地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伸出大拇指:“汉理,你的手艺真牛逼。”

高超的技艺为赵师傅赢来滚滚客源。一时间,“赵汉理理发店”门庭若市,逢年过节等待剃头的更是排出长长的队伍。赵师傅迎来他剃头生涯的高光时刻。

再后来,九十年代初,我到县城参加了工作,不久结婚生子安顿下来,很少再回农村老家,自然,和赵师傅的理发店也断了联系。但每每看到县城周边理发店加快更新,日趋新潮豪华,一些跟不上时代步伐的老店纷纷关门倒闭,我心里就隐隐担忧,赵师傅的理发店,能在这坐过山车般前行的路上幸存吗?

终于在沐浴着二十一世纪曙光的那一年,我回了趟老家。听村里人说,“赵汉理理发店”早已不复存在,昔日的乡村剃头高手淹没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之中……

抚今追昔,我感慨万千:赵汉理师傅们结束了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可是传统千年的东西谁来继承并发扬光大呢?现在理发师、美容师们只知烫,染,剪,那些刮脸修面基本服务老年人群体的技艺就这样让它随风而逝吗?

热爱生活的乡村美发师(情感即将消失的乡村理发师)(3)

作者简介

殷国然,男,1973年10月18日出生,河南省沈丘县槐店镇人。中学时代就已痴迷文学,曾和三五同窗知己创办文学社。踏入社会后,一直利用业余时间默默在字里行间耕耘,其间有歌词作品《风铃》等在中国音乐文学协会主办的《词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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