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便宜的6个景点(别在热门景点人挤人了)

最便宜的6个景点(别在热门景点人挤人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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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用调休这般疼痛的方式换来一个小长假,很多朋友应该正在游玩吧!去著名景点是一个常见的选择,毕竟“来都来了”,不看一眼也是可惜,但是“人山人海”实在有碍心情愉悦,所以也有人喜欢另辟路线,找寻僻静的、令自己舒适的小天地。

旅居京都多年的苏枕书,探索当地的方式是走访旧书店。虽然因为年轻人不感兴趣,旧书行业日渐萧条,但总有一些人以自己的趣味和品味坚持着,为同样爱书之人留了一个去处。旧书店里藏有珍贵的研究材料,也是个与人邂逅的美妙场所,对枕书来说,去那买书当然快乐,而这些与人相处的时刻也“近乎永恒”。

这篇《永恒的旧书店》收录在《春山好》中,后者是第六届单向街书店文学奖年度旅行写作获奖作品。接下来的几天,单读还将陆续介绍其它几部获奖作品。希望枕书的文章能鼓励正在旅行的人们,有勇气在不同的文化环境里,与某个物什或某个人建立起亲密的情感。

永恒的旧书店

撰文:苏枕书

此数年间,京都旅游业大为发展,游客激增,对城市布局及风貌均有不小影响。京都旧书行业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尽管我已对京都的旧书店作了不少记录,但此处依然忍不住老调重弹,以说明旧书店之永恒,应当得到反复的咏叹。

与东京神保町高度密集的书店街不同,京都的旧书店大多散落于大学周边及闹市区,整体布局较为松散。不过京都市内面积原本不大,正适于悠闲访书。在最热闹的河原町三条至四条一带,分布着许多历史的旧书店。譬如三条通往商店街的十字路口有一家“京阪书房”,创业于 1929 年,现已到了第三代。原先一直以为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在京阪电车站附近的缘故,后来读胁村义太郎的《东西书肆街考》才知道,主人家姓阪仓,原在大学堂书店家做学徒,后来独立出来开了家阪仓书店,又改为今名——“京阪”是“京都阪仓”的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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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阪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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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原町通的大学堂书店

河原町通西侧、河原町天主堂对面キクオ(菊雄)书店,每番进城都要去看一看。店面不大,正中玻璃橱窗内常依节令展出一些绘卷或和刻本。与东京有大量浮世绘不同,京都古美术品的特点在于绘画、写本、装饰类美术品居多,也只有在京都,才能看到这么多四条派画家们留下的绘画或版画。而精致美丽又容易被理解的图像、设计无疑是最容易在闹市区售出的物品,尤其受海外游客的青睐。

橱窗两侧各有一道小门,左侧门外摆着常见文库本的小书箱,右侧是大大小小精巧的版画。我常从右侧门进去,因为进门两排书架分别罗列着中国文学、东洋史、日本史、日本文学的研究书,足够徜徉良久。再往深处走,有一架书志学文献专栏,曾在这里买过不少阅读史、书籍史的专业书。某日买了冈村敬二研究的“满洲国”时代图书馆资料书,结账时,柜台内一直埋头读书的二代主人前田司先生忽而笑:“你喜欢冈村先生的书?”

“是的,他的《满洲出版史》还有满铁图书馆研究都是很重要的参考。”

“我们是老朋友,他也经常来我店里。他还说自己做的东西没人看,什么时候介绍你们认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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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キクオ(菊雄)书店

类似对话经常发生在旧书店里。有一回在菊雄书店偶遇《大战的起源》(The Origins of Major War)的作者科普兰(Dale C. Copeland),他来日本度假,即将回美国。我看他仔细翻检抽屉内的大幅版画,好奇他是要做什么研究,他只笑说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当礼物买回去的。前田司先生看我们聊得愉快,问是不是此前认识,我说并没有。书店主人对来到店里的任何学者都泰然处之,因为他们的工作就是与学者往来,为学者们搜寻书籍,最后帮学者们处理书籍——一种很好的循环。而书店也是小小的创造邂逅奇迹的空间,一个微型沙龙。柜台内的主人收书、选书、摆书,由此吸引来的人,多半也有某些共通的趣味。科普兰后来没有挑到中意的版画,说半年后自己还要和夫人去东京访学一段时间,不知后来他在东京收获如何?

靠近柜台右侧的书架满是医学史资料,这一门类也是古来医家聚集的京都的特长。而从前京都的医学世家也往往有丰富的藏书,前文提到的福井崇兰馆就是著名的一例。1823 年,狩谷棭斋访问崇兰馆,为福井家的宏富收藏震惊,在寄给友人伊泽兰轩的信中说,“所藏匾额、挂轴之数,胜于京都黄檗山万福寺”。森立之曾有《崇兰馆医书目》,可略窥福井家藏书之面貌。崇兰馆藏书在战后曾为京都寺町通的古美术商福田元永堂得到若干,而当中最珍贵的部分后为大阪武田制药的杏雨书屋购得。2010 年前后,拍卖会场又见到一批崇兰馆旧藏,也有不少流入国内市场,这是流通的汉籍经常会走过的旅途。

菊雄书店柜台另一侧书架则摆满京都主题的书籍(即所谓“京都本”),与一般书店的“京都本”不同,菊雄书店在大众普及读物外,还着意收入考据、掌故、史料类图书,如寺田贞次编的上下两卷《京都名家坟墓录》,也曾在这里买到过诸如《京都古铭聚记》一类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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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节前后,菊雄书店橱窗内与节令相配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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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雄书店橱窗内的春色

菊雄书店以南不远有赤尾照文堂大学堂,也都是历史久远的老店。赤尾照文堂前些年将一楼店面改为京都特产店,摆些漂亮的版画在外头,吸引游人去二楼的书店。在商场 Loft 南侧的小巷里,有一家专营美术类书籍的百年老铺平安堂书店,搜罗西洋图录、朝鲜本等亦极丰赡。

既然走到此处,则不得不提河原町通以西不远的寺町通,这条路上聚集的旧书店更多。两百余年历史的老店竹苞楼依然保持旧日书肆的风范,每册图书外都有店主用毛笔写了书名与定价的白色签条,琳琅满架。1975 年 8 月 10 日,第六代店主佐佐木春隆虚岁七十岁生日当天,曾自费发行两百部《若竹集》(上下二册,线装),作为古稀之庆的纪念。

春隆与汤川秀树都是京都第一中学(现京都府立洛北高等中学)的同级生,与吉川幸次郎等学者素有往来。因此,第七代主人春英的结婚典礼上,还曾请吉川致祝词。如今春英老人已没有那么频繁地出现在店里,更多时候我们见到的是第八代主人英一。从第七代主人开始,竹苞楼已彻底转型为美术类书店,专营此类主题的和刻本、图录、碑帖等。而在这之前,竹苞楼曾是经手过许多古钞本、宋本的古都名门书肆,是狩谷棭斋等江户时代著名书志学家到京都必然要拜访的地方。而如今一般旧书店已很难有能力购入珍善本,这样的转型也算因地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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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町通竹苞书楼

那么,若还想买线装书、和刻本之类的古籍,在如今的京都,该往何处去?寺町通二条有一间众星堂可作为选择。早年众星堂没有店面,只通过目录、网站售书。如今有洁净漂亮的店铺,进门后是三面书架,陈列各种刻本、写本、卷子本,以和刻本居多,偶尔也会有一些明清刻本。屋子当中置桌椅,可以取下感兴趣的书慢慢翻看。不过摆在书架上的终归是很少的一部分,还应当参考店里出版的目录。与京都许多古书肆、古董铺一样,还有不少没有写在目录上的藏品,只能凭与店主的交情或缘分了。

曾出于研究的必要,在众星堂买过一些不难得的和刻本医书,有不少翻刻自仁济医馆。譬如咸丰七年(1858)仁济医馆曾刊行合信所著《内科新书》,此书很快输入日本。次年,住在江户的兰方医三宅艮斋即翻刻此本,加以训点,仍保留仁济医馆的刊记。1860 年,京都平安堂又翻刻此本。皆是 19 世纪后半期,日本自中国引进汉译西洋医学书、获取西洋医学知识的例证。从众星堂购得的正是三宅艮斋的覆刻本。

此数年间,平安神宫周边逐渐开发成新的文化空间,并有茑屋书店的入驻。但茑屋书店的旅游气息太浓郁,始终与京都本地书店有些距离。虽然路过时也少不了进去看看,但几乎不太在那里买书——咖啡倒是买过。

平安神宫东侧的冈崎路上,有一间凌乱的旧书店,叫做 Books Herring(书之鲱鱼)。初次邂逅是 2017 年 6 月中,正是苦于抑郁症的时期,从周请假来此陪伴。如果不是当时的照片与日记中只言片语的记录,已无法复原那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

天光清朗的黄昏,我们从真如堂走到金戒光明寺,穿过山门,步行至冈崎附近。远远看到平安神宫后苑茂密的树丛,Books Herring 也映入了眼帘。是一座二层小木楼,门前有若干堆满文库本、摄影集的纸箱,门边树下也有满满几架书。木格门上贴着布列松摄影展的海报,成功引起了从周的注意,他说想进去看看。那一阵京都现代美术馆正有布列松的展览。

避开门前的书堆与纸箱,我们迟疑拉开与凹槽不甚贴合的木门,玄关处摆满拖鞋,门内迎面便是接天接地的书架与书堆。粗看一眼,有不少哲学、思想、社会学类的书籍,引诱得我推开下一扇门——哦!又是一间充满书的屋子,书堆里随意坐着三个人,有的抽烟有的喝酒,都回过头望向我们。我们打了招呼,知道那当中将花白头发挽成小髻子的瘦削中年人是书店主人田畑先生,他自称是旧书店的鲱鱼,游弋书海的小鱼。另外两位分别是京都摄影协会会长与一位从事日本哲学研究的“边缘学者”。“边缘”是他自己的形容,他特别强调“我是非常勤讲师而已”。鲱鱼先生试图在书堆里寻找凳子,后来只找到一只小圆凳,那三人遂挤到一起,给我们让出两个位子。因为我不想喝酒,鲱鱼先生给我们泡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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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s Herring 的田畑先生正在忙碌

听说从周从北京来,三人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有的关心北京旧书店的情况,有的说去某画廊参加过展览会。从周对京都摄影协会也感兴趣,大家找到了共同连接点,我充当翻译,可惜时间过去太久,只记得小书屋拥挤愉快的氛围,所谈内容大多已模糊。天黑之后,那两位客人就要离开,从周为我们拍了合影。过后才仔细翻看店内书籍,挑选了几种宗教学、社会学的普及书。

2018 年 1 月 21 日,与几位同窗去京都国立近代美术馆看梵高展。归来又去 Books Herring,在店内小坐。鲱鱼先生为我泡了茶,又回到书堆独自看书。那日挑选了六七册书,结账后发现书架一角有诹访春雄的《日本的祭典与艺能》,想一并买走,但尚未标价。

“没有标价的都是我自己感兴趣且没有看完的书,等我看完了再卖给你。”鲱鱼先生说。

他很讲信用,那年七月末又去店里时,果然留着这册书给我。当时刚发生了一场不小的地震,书架还没有完全复原。“可不得了,好费一番收拾。”鲱鱼先生叼着烟头诉苦,手里仍举着书,却是悠然自得的样子。店里还有一位青年在喝啤酒、翻书,不久先离开了。鲱鱼先生说,那青年最近正为人生感到苦恼,因此过来聊会儿天。我买了书,也告辞出门,明月已在高天。

这几年还有一间心爱的书店,便是あがたの森書房。主人百濑周平先生很年轻,热爱古籍,曾在图书馆工作。他没有铺面,通过目录或不定期参加书市做生意。我们住得非常近,因而常去他的事务所打扰,经常在图书馆见到他埋头抄资料的身影。每年东京、大阪等地都会有规模较大的古书拍卖会,只有业界人士才能参与。百濑从拍卖会拍回自己感兴趣的书,江户学者的刻本、漂亮的套印图谱之外,对有关书志学的资料也格外留心,因此常对他的眼光表示叹服。有些资料我虽感兴趣,却无力购买,他会慷慨任我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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あがたの森書房内景

由店主所选的书目,很能看出其人的趣味,近年本地还有一家崛起的没有铺面的年轻旧书店——榊山文库。主人专门搜罗古籍,对京大出身的学者旧藏、书信资料等寄予很大关心。曾在这家买得 1960 年 5 月便利堂印行的神田喜一郎编《鬯盦藏书绝句》,蝴蝶装,正文活字排印,所附书影以珂罗版印刷,小巧可爱。此书已收入《神田喜一郎全集》第三卷,原不稀见。但这册书中还附有一册油印本,封面有神田喜一郎题赠平冈武夫之语:“平冈学兄教正神田喜敬诒。”知是平冈旧藏。

平冈初治经学,战后专注唐文学研究,曾与今井清校订三卷本《白氏文集》,并编有《白氏文集歌诗索引》,是研究白居易的重要资料。而神田喜一郎三代藏书,家中有著名的平安时代钞本《白氏文集》,其卷三、卷四为带给日本文学重要影响的《新乐府》。可以说二人因《白氏文集》而有了更深的交往。更不用说二人本属同僚,也都笃爱藏书。

大学周边的书店也有了一些变化,当中最值一提的是竹冈书店。这也是我的近邻,历史悠久,很受学生们喜爱。从前店铺内外堆满书籍,只能侧身进入。用京都人常说的,便是“入りにくい”(很难进去)的双关。2018 年春,店铺重新改装,撤去屋子当中几排拥挤的书架,改为错落的书台,摆着斑斓的图录、版画、老照片、旧明信片。从前堆书的橱窗也改作图录、版画展柜,气氛为之一变,吸引得本地报纸《京都新闻》前来采访。店主说,因为书店在去往银阁寺的必经之路上,为了吸引游客驻足,便重作装修,从以前专门面向学生、学者的实用型书店转为可以让普通游客也轻松进入的书店。此举显然大有效果,日常买菜路过,总见到有人停下翻看书册。橱窗内的图录也时常变更,我也忍不住频频出入。虽然店面风格转型,店里依然有大量研究书。店主深得附近大学的研究者的信赖,可以得到他们散出的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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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冈书店内的春景

如此“散出、上架、购买”的过程,令书籍重生,也让旧书店得以存续,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虽然我们常常感叹实体书店的衰落,但只要人们尚有爱书之心,只要学校还存在,书店终归还能保持生机。当然,这只是东京、京都、大阪等大城市才有的幸运,如日本东北、九州等地,由于人口剧减、学校萧条,旧书店也随之迅速凋敝。幸有网络,才使部分反应迅速、转向网店经营的书店勉强得以维持。因此如去外地旅行,总要查找当地有什么旧书店,并尽力拜访,无论如何都要买一些书,算作支持。

2018 年秋,到足利市看足利学校的展览,便去了市内为数不多的一家旧书店尚古堂。尚古堂在足利学校前,主人中西先生与爱犬相依为命,守着一屋子渐少有人光顾的书纸。而我也在这里得到不少久搜未得、有关足利学校的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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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利市所见不多的旧书店

书籍流传于东亚各国之间,自古便是如此,也是所谓“汉字文化圈”(今人颇不喜此词,姑且一用)的美谈。旧书业的潮流、兴衰很能反映学术风气、文化好尚,甚至是经济形势的试纸。在 2019 年京都第 37 届春季古本市上,旧书店主人们表示:“虽然头一天下大雨,但来人相当多,销售额也可喜。”问是什么缘故,中井书房的爷爷道:“如今实体店虽不好做,但许多人开始网上经营,许多网店主人也会趁书市的好时机来采购。”同时,不少商场、咖啡馆也都辟出旧书专区,尝试将书籍与杂货、唱片、植物等并列,使一些看起来很“专业”的书也能吸引读者的注意。

虽然我总觉得这类旧书专区不属“旧书店”范畴,但遇到了也忍不住停下看看,偶尔也有所收获。年复一年,目睹了京都一些旧书店的消失与诞生,也见证了一些年轻的旧书店逐渐染上“老铺”的风度、一些古老的旧书店探索新的出路,常能体会到珍惜与感动。

我所见证的一家成长至今的书店,便是邻家的善行堂。刚来留学不久,便遇上善行堂开张的日子,此后每日上下学都会路过,已与店主山本善行结下十年友谊。“没有比开书店更开心的事儿了。”听山本先生说过好几回,真令人羡慕。善行堂面积很小,店内总共四排书架,为了采光通透,当中两排都是矮书架。经营范畴十年来也未变,主要是文库本、文学艺术类单行本、书志学相关的读物,以及一些小众文艺出版物。学校附近虽有不少旧书店,但仔细想来,善行堂的性质委实独特,更接近之前的ガケ書房(2015 年 2 月 3 日自白川通迁至净土寺附近,更名ホホホ座)。

比邻的竹冈书店与百万遍的吉冈书店井上书店福田屋书店等都是大学附近典型的书店,首重教科书、学术书,就是百万遍新开的、主打文艺类书籍的“古书星与蝙蝠”,也强调自己的特长包括“思想、哲学”,这样才合乎地利,更吸引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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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行堂

善行堂在午后开业,夜里八时关门,我常在晚上买菜时过去。某个初夏黄昏,照例又去店里闲逛。山本先生抱歉说最近刚收了一批旧书,还没来得及上架。但见两排书架之间的通道上堆了十来只纸箱。尽管如此,店内还是清洁明亮,一如既往流淌着山本先生喜爱的爵士乐。熟悉旧书店的便知道,十年如一日保持店内整洁、书籍摆放有序,没有增多书架,也没有书从书架溢出来——绝非易事,需要足够的克制与勤恳。更不用说主人不变的从容闲适的态度——收书、整理书是重体力活,一点都不清闲,还得考虑书店盈亏。

书店生意不好做,这是业内共识。上游的古籍书店、古董铺才能经营珍善本、名人手稿,出入会员制拍卖场,专门接待资深藏家与公藏机构,普通人难于涉足。中下游的旧书店只能聚沙成塔,盈亏持平已不容易。因此这些年来,本地书店有不少向兼营杂货、咖啡馆等方向妥协。从这一角度来看,善行堂相当传统,连旧明信片、浮世绘等更吸引游客的物品也不卖,店里只有书(偶尔摆些展览会宣传用的免费明信片)。有意思的是,虽然店里书不多,每次过来却总能挑到新鲜的几本。有时是明治年间装帧精美的小说,有时是书籍史系列的文集。

这天,山本先生向我推荐一册小书,林哲夫的《古本之尘》(ふるほんのほこり)。作者是本地小众散文家、画家、装帧设计师,也是熟谙旧书店知识的老蠹鱼。在我还没有来京都时,就追过他的博客 “daily-sumus” ——那是大家都写博客的年代。《Sumus》是他曾经办过的小杂志。他毕业于武藏野美术大学,曾短暂游学欧洲,回国后定居京都、神户,阪神大地震后移居京都。最早从他博客里读到许多京都本地旧书店的知识,是我重要的参考。他也是山本先生的老友,但我与他并不正式认识。若干年前,他曾在博客上提及我在京都古书研究会三十周年纪念刊物上的一篇文章:“小苏是谁?好像不知道啊,查了一下,以前在某个地方见过,抱了一叠日本文学的研究书的女生。”如此说来,我必然也在什么地方与他打过照面,京都这么小,应该擦肩而过不少回。只是“抱了一叠日本文学的研究书”,恐怕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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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本之尘》收录 24 篇关于旧书店的短文,曾连载于筑摩书房 PR 志(宣传杂志)《筑摩》(2009 年 1 月号至 2010 年 12 月号),限定 500 部(我买到的是第 135号),共 64 页,定价 1000 日元。善行堂店里放的都是签名本。小书封面非常眼熟,是博客一直用的题图,原来是林哲夫为杂志《筑摩》画的封面,和专栏文章一样,封面画也持续了两年。自序云:

久违地看了从前的日记,感到很吃惊。那时真是忙到眼花缭乱。创元社决定出版我的《由书影所见的关西出版 100》,计划第一次去巴黎巡礼旧书店(其后实践),准备卫星电台节目《Edge 2,活在当下》的拍摄,制作《佐野繁次郎装帧集成》,帮大阪的箱庭氏准备佐野繁次郎展,为出版社(編集工房ノア,按,大阪的小出版社,创业于 1975 年,主要出版活跃于关西地区的诗人、作家的作品)撰写还历本书稿(后来没有刊行)。决定在东京美术俱乐部 Art Fair 举办个展。同时还编辑杂志《spin》,是如今无法想象的忙碌。那时五十三岁。

这批封面画后来在神户和东京的画廊都办过画展,不过专栏文结集出版则过了九年,而且并非由知名出版社推出,是林哲夫的友人制作发行的同人志。日本有出版自由,不申请书号也可以出版书籍。日本是从 1981 年之后才逐渐导入国际标准书号制度,在此之前,日本书籍出版协会和日本出版批发商协会曾制定过自己的“书籍编号”。不过没有书号的自费出版物不能在新书店和一些大型连锁旧书店发售,也不能在亚马逊(Amazon)等网店上架。因此,不少旧书店主人会在主页写明:“本店也收取没有 ISBN 号的书。”毕竟书号的历史比旧书的历史短得多。

当然,在日本,不论出版社还是个人,均有申请资格书号,也不算贵,一个大概是 8000 日元(约 480 元),十个是 20000 日元(约 1200 元)。困难的是出版之后如何把书卖出去,不论是在实体书店还是在 amazon 上架,都需要与平台签订合同,保证一定的库存量。这一切都需很高的成本,一般个人很难投入。这些年不断有出版社破产,譬如曾经出版了大量学术书的创文社,就在 2017 年宣布了解散公告,预计在 2020 年关门。其解散的主要原因是大学经费削减,学术书的购求量随之减少。某些有危机意识的学术出版社,为避免破产的命运,也不惜出版博人眼球的极右翼类读物。

可能是为了节约成本,《古本之尘》排版很密,字号也很小,但依然是一册有趣的小书,随手翻译云:

屋号

名字奇怪的旧书店变多了。

譬如仓敷的“虫文库”,根津的 “オヨヨ书林”,北泽的 “ほん吉”,向岛的 “ToTo と Lulu” 等等。(中略)要是法国的旧书店,名字更加放飞,尽是些好像跟书店没什么关系的名字。譬如“中国的洞窟”“曾经”“做想做的事吧”“星之巡礼者”“小行星”“过去的未来”“时间之尘”……

(中略)

法国人喜欢动物。“青马”“月之马”“二象堂”“狐之本屋”“笑猫”,等等。不过我们国家也不落后。大阪的“象象”,名古屋的“斑马书店”,中野的“猫额洞”,神田的“蝙蝠堂”“羊头书店”,等等等等。

(中略)

东西各国有许多名字神奇的古本屋,不过我觉得最为杰作的屋号,是高田马场的 “キノコノクニヤ 书店”(译按,即蘑菇之国书店,任天堂有一款“蘑菇王国”游戏)。要是没有 “コノ” 二字的话……忍不住笑起来(译按,没有这两个音节,就成了著名的“纪伊国屋书店”,是旧书店主人的幽默)。

蜜柑

……如今已去世的山王房主、关口良雄的名著《昔日之客》(三茶书房)里写过这样一则逸话。是开店不久后,关口去小田原的尾崎一雄家里收书之际的感想。

“不是很大的书库,但书架里溢出的书稿高高堆满地板。

好闻的旧书香气。喜欢旧书的原因之一,也是这香气的魅力。落叶的气息与古本的气息也有相通之处吧。”

关口非常喜欢旧书和落叶。这一天,关口与尾崎聊天聊到很晚,没有收书就回去了。带回去的是一包蜜柑。我们也想成为这样的旧书店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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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本之尘》(ふるほんのほこり)

有一篇《乞御高评》尤其好玩,说旧书店收到的新刊书里还夹着著者赠书时的签条,如“谨呈著者”“乞御高评”“著者谨呈”等等。而写在环衬叶且有上款的题签,在卖出时常因种种顾虑而将之涂去、挖去。也算是卖赠书时的礼节,虽然对于旧书店来说损失很大。某次林哲夫在古本市放出一箱获赠的新刊本,结果并未卖出。再看扉页,竟多了著者签名。应该是作者也来到会场,见自己的赠书被原封不动地出售,心中不悦而有的行为。不过这么一来,就成了更值钱的著者签名本。林氏诙谐云:“可以再添一行……不许廉卖。”

这册小书的设计者也是林哲夫,他与山本先生等二三好友设计、重版了不少绝版书,印量不多,一两千则止,但据说卖得都不错。比境遇悲惨、印数总在几百册的学术书要幸运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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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本先生的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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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本先生友人所绘图画

2019 年 12 月 19 日下午,交掉论文后不久,去百濑家取此前预约的《清波杂志》等书。“正想着好久不见的时候,收到了您寄来的目录,又遇到许多感兴趣的书,真高兴。”在邮件里这样说。

“每次寄出目录的时候,都想着又能与您见面聊书,真好。”他回信。

我们在他家中的工作室见面,四围书架环绕,桌上地上堆满他新收的书籍或写本。书籍目录很能反映旧书店主人的学问、品位、兴趣之所在,周平的目录是近年来我最喜欢翻看的一家,有许多书都想买,说明趣味高度重合。但因为购买力有限,每次都要花不少功夫从那些充满诱惑的书目中拣选。

“倘若有钱,我有许多都想买下。”相处熟了之后,我也毫不避讳地说。

“每次我去拍卖会,也这么想。”他笑。

落座后通常不是开门见山验货交钱,而是先天南海北地聊一通。这对我来说很快乐,听他讲近况、收书的得意与失落。古书业界的萧条常常是不变的主题。百濑先生说,日本如今藏书家逐渐高龄化,年轻人大多没有藏书的兴趣,古董业界要好些,书籍的境遇最萧条。到人家去,进门看到墙上的卷轴,不论山水还是花鸟,给人的印象很深刻。而书籍比起来就是很土(“地味”)的趣味,看起来脏乎乎,要打开看才知道内容,不能作为彰显自我趣味的物品。

不知为何,那天的话题渐渐从书事滑向了此前从未触碰的领域。正如某日在居酒屋“电球”与库索高谈阔论,隔壁一位老人忽而插话:“年轻人,我们日本有一种礼仪,即不在居酒屋谈论政治。”那固然是他喝醉之后的无礼之语,却也没有说错,因而我们都恪守这种礼仪。但百濑明白地说,自己常有很多愤怒,特别是对身边的日本人,因为他们对世界诸事毫不关心。民主成为世袭制,无论怎么选举,结果事先已预知。Yahoo 新闻的评论完全不能看,充满偏狭愚蠢的攻击。“我经常去点那个按键‘不赞成’。”他道。

“我也是。”我笑说。就在前一天,是伊藤诗织胜诉的日子,我们自然也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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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小姐真了不起。”百濑说,“她的胜利太不容易。”

我很感动,告诉他伊藤所著《黑箱》已在中国出版,有很多读者。她去中国做活动时,许多年轻人过去,当中也有男性,她给我们带来很多感动与力量。

“中国的年轻人真好。”他说,“大家愿意去关注别人的事,对外国人也有关怀。日本的年轻人则过于沉默。”

我理解他这番话的语境,又聊到伊藤诗织说英语和日语时的差别。不同语言伴随着不同的身体语言,以及背后附着的性别文化:“我喜欢她说英语的样子,非常憧憬。我说日语时也不自觉有那些点头、鞠躬、微笑的身体语言,有时对这样的自己很警惕。但如果不那样,又显得很粗鲁,一眼被认出是外国人,我觉得很不安全。”

“跨越不同文化并对其有了解和认识的人都很勇敢。”百濑鼓励说。这时书房门被推开,是他年事已高的黑柴爱犬,视力已经不好,但记得我的气息,舔了舔我的手,在我身旁静静伏下来。我抚摩它的头,它抬了抬两粒黄豆一样的眉毛,也不作声。买书当然非常快乐,而这样的时刻对我来说也近乎永恒。

(上文摘自《春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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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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