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纪念日(沉重的道别纪念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五十周年)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纪念日(沉重的道别纪念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五十周年)(1)

八团逸事 之五 《沉重的道别》

【题记】相逢有缘,岁岁年年……

岁岁年年也未必圆满……

——高兴的事未必高兴,蹉跎的经历更加唏嘘……

——那是因为曾经的年代,有悖常理!

读读五十年前的故事吧,也许会让你思绪翩翩……

作者 / 老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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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三年的冬天,久未下雪,连着几场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风也大,长结冰,特别冷。

十二月份,有两件事搅乱了江西省生产建设兵团第八团平静的生活。先是江西省萍乡矿务局安源煤矿来招工,走了一批人。接着又有两所中专师范来招生……当录取名单最后公布,江西省生产建设兵团第八团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里共有八人入选。其中宜春师范三人,高安师范五人,我被录取了高安师范。公榜后的时间很紧,只有四天就得前往学校报到。于是我和同队女生赵抗美约好(她录了宜春师范),结伴翌日一同前往各自的老连队,去向战友们道别。因为赵与我都曾来自八团三营,她在十四连(学生连,也就是没有老职工的纯知青连),我在十一连。两连相距很近,只隔不到二里地。去我连,她连是必经之地。当时还叫上了农机一连的李玉龙,因为他每个周日必去学生连看望姐姐李玉娇,实际也是打发周日的寂寞时间。(赵抗美与李玉龙李玉娇都是中学的同班同学),而李家姐弟当时是三营唯一的一对姐弟知青。

早饭后我们上路。因前两天下过雨,路上积水早结成厚厚的冰,车轮碾过,人踩在冰碴子上“嘎吱嘎吱”,声音特别脆,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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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江西省生产建设兵团第八团的团司令部大楼今天还在(知青章庆如摄于2017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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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三个人心情都好。从团部到三营,约二十里地,走着,说着,笑着,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我与他们说好,中饭在学生连吃饭,下午再去十一连,晚上就在蔡义龙寝室借宿。(蔡义龙、李玉龙、李玉娇、赵抗美,他们本是南昌八中的同班同学,到兵团又分在同一个连队,故而很亲。我认识他们是因为当年我任三营文书,蔡当通讯员……后来因为蔡太过于散漫,常有人状告到营部,故而在我调团文艺宣传队之后他也被退回到连队)。

那天,我们到达学生连的时候,李玉娇已用小煤油炉烧了四个小菜(都是素,没有荤),后又添了上海知青老家带来的玫瑰大头菜,还有人从农工家里弄来了鲜辣霉豆腐……那顿饭也真够热闹的,四个人吃,围一圈人看,嬉哩哈啦里混杂着江西永修方言,南昌话,上海腔,说说笑笑,真感到有回娘家的温暖……

约莫下午两点多钟,我到十一连。到了就一头扎进营、连部。(因为营、连两机关同处一个院落,院里住着很多当年共事的知青:有小学老师、赤脚医生、会计、食堂炊事员、保管、小化肥场员工……)吃完晚饭的时候,赵抗美风风火火地跑来,说上海知青李爱芬托她带话,“晚上务必请曹建国到学生连来一趟!”我问:“干啥”?“你们的事我怎么会晓得啰,看她那样子,嘿嘿,蛮急咯”!赵抗美说时故意眨眨眼,还做出个鬼脸,众目睽睽之下弄得我很是尴尬,竟大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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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夜,断黑早,六点不到,就漆黑一片。唯有乡路亮亮的,那是冰雪反的光……我跟着赵抗美,顶着朔风,缩着脑袋,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也许心情好,在夜里,那脚踩冰碴子的声音清脆又有节奏,显得格外动听……到十四连的时候大概也不到八点钟。学生宿舍却大部分都灭了灯。因为冷,也没有娱乐,知青们都习惯了(和老乡一样)都早早上了床。上床,觉是睡不着的,只躺在床上谈天说地嘎讪胡(瞎聊天):什么《中百一店卖手拍的漂亮服务员》、《洋伞兵钩皮鞋》、《长尾巴的小姑娘》、《梅花党》、《知青在缅甸参军打游击》等等,……偶尔也有人偷偷的哼唱“再见吧妈妈,告别了亲人,美丽的黄浦江畔,那是我可爱的母亲我的家乡”等流行于地下的知青之歌……连长指导员每晚都查夜,九点之后听到还有说笑会大声斥责……就这样,赵抗美前走,我后跟。她七绕八拐直把我送到靠山坡的最后一排干打垒房前,回头说:“到了”。说着便在最东头的门板上重重拍了两下,又对着门缝叫了声:“李爱芬,曹建国来啰!”也许我离得远了两步,没听见里屋的应答声。但只见,旋即房门打开,赵转身离去。微弱的光影下探出半个身影,是李爱芬。她喊我进去。随后顺手带上房门。因为风大,她又拿了把耘禾耙子抵住门板。我眯了一下眼,瞬间一扫,这是个一隔两间的干打垒平房,外间隐约铺有四张床,没有灯,特别静,好像都空着。只有里间透出一斜条昏黄而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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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爱芬引我走到里屋最靠窗的一张床前,只见床头有个大木箱,箱上放了一盏墨水瓶做的小油灯(知青的摆设都这样),虽能昏暗,但这是屋里唯一的亮源,见着还是有点暖……她背对着墙,我面对着她,两人都站着,中间隔着个大木箱,眼睛也都定定地看着那盏灯……她低着头,好一会开口第一句:“这么晚了叫你来,看,坐也没地方坐,就站着说吧。” 说着,她悉悉索索,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银色人造革的“马桶包”,“叫你来,就是要把这个送给你!”“这是什么?”“笔记本,都是别人送给我的,有三十多本呐。”“这么多,为啥要送给我?”“我用不着了”……她告诉我,听说师范来招生,她好早就报了名,一周前通知说录取有她,她好高兴,当即就给上海写了信,于是便收到同学们送的这么多的笔记本!可昨天中午连长又告诉她,最后她没有被录取……

“你说这是不是作弄人!”

“怎么会这样,要不我去帮你问问。”

“没用的,连长对我很好,也很同情。他已在电话中详细问过,团部说这是最后的决定。”

…… ……

“今天下午我突然见到赵抗美,才知道你来了,恭喜你,因此第一个就想到要把这些转送给你,毕竟我们讲得来的,也曾经同住过一个院子,正好又是你也还用得着的”。 ……

“那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打下来的吗”?

“知道,连长问过了,说是因为父亲的那点历史问题。”

“你父亲干啥了?”

“当过国民党的宪兵。其实也没当,只是接受了三个月的训练。训练没结束就解放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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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说:“其实我倒没什么,想穿了也就这么回事,在兵团还能和大家在一起,嘻嘻哈哈也蛮开心的。只是我阿姐更作孽,她一个人插队在安徽,努力表现,都五年了,只回过一次上海。可就这样,她两次上调(招工)都没有走成,全因为父亲的这点历史问题。她说如果明年还走不掉,干脆就在当地嫁人算了,从此以后再也不回上海,永远不认我的父亲……”说这话时她一直低着头,在努力克制着,想尽量把话说得平平,可到最后,还是憋不住,一手捂鼻,满噙泪水,语音也变了声……

她说话时,屋里特别静。但当她啜泣出声,整个寝室立时便有了回应。先是有两声压抑的咳嗽,接着四处都传来轻微的哭声!……

我环顾四周,天哪!这才注意到,昏暗的寝室,约20平米不到,每个墙角都塞有一张铺,全屋共铺六张床。每张床下均有四只鞋,无论床头,床尾,每床棉被上都压两条不同颜色的花棉袄……

——哦,顿时我明白了,怪不得外屋那么黑暗清冷,原来是抱团取暖,女知青们合铺共被全是为了抵御那长夜里的寒冷!……

本来我还想安慰她两句,可怎么开口?说什么呢?

天哪——,还好没说,原来两个人说话,竟有十个人在听!……此时,我只感到头上冒汗,浑身刺痒,到处都火辣辣的……

突然,就在我俩说话的床前,(大木箱的那头)有微微点蠕动,是人翻身,还夹着悉悉索索的抽噎声……哇,天哪,真没想到,我俩说话竟有人零距离偷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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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寝室里死一样的静!只有朔风吹着呼哨,急速、猛烈、不停地拍打着塑料薄膜遮盖的窗框,发出“噗噗噗”孤寂的巨响……后来,她把包递给我,我接了背上肩,她在后往上托了托,我迟疑了一下,说:“走了”。她没应声。直送我到门口,这才说了句:“包不要还,也是送给你的”。而后谁也没再吱声,……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我刚走出两步,墙角处“咔嚓”两声,我一抬头,真受惊不小,“谁”?“我”。“哦,是你”!李玉龙正搓着手跺着脚在等我。

“这么冷你怎么还在这儿”?“太晚了,我姐寝室人都要睡觉了,我想你也不会太久,干脆就在这等等你”。

“哦,真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

俩人再也无话,都缩着头,筒着袖,低头走着。伴随的只有脚下那有节奏的刺耳的“咔嚓咔嚓”的冰碴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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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八团三营的领导(后排从左至右为):营长孙永斗,副营长陈家煌、教导员宋金林,副教导员崔长明,副营长张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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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十一连,蔡义龙不在屋,里面只坐着俩女生(是南昌八中女知青胡时锦和另一位上海女知青)。她们说,是蔡特地叫来等我的,并要我跟着去她们的寝室。接着,我俩又随两位女生七颠八转到了连队的最僻角的马厩附近……推开门,浑黄的灯光,满是雾气。地上的炉火跳得耀眼,屋里有好多烟。房间倒蛮大,但空旷,不像学生连那么挤,那么暗,那么冷。这屋倒是暖暖的……寝室里已坐着蔡义龙和另一位上海女知青。见我进来,蔡义龙满脸得意,“兄弟,来得正好,等下子请你大开洋荤!”说时,他用根树枝在地炉上拨了两下,炉内立时蹿起尺把高的火苗。“怎么样,我兄弟发明的炉子节棍吧?” ……我仔细打量,这哪是什么炉子,就地上挖了个大坑,坑沿放三块土砖,土砖上搁一硕大的铝盆,盆上又覆盖着一个小搪瓷脸盆……炉火“呼呼”,盆内“突突”,蔡满脸红光,一头汗珠……他说这炉并不用柴,主要烧油(是他从机耕队偷来的废柴油)。坑内泥土掏空,只倒只倒满粗沙子,沙内灌进半桶废柴油,刚烧时,只要在沙子上放几根干树枝,一点火就旺,可以烧到天亮也不会熄……我试了一下,火小,树枝一拨,果然烈焰腾飞……这让我还真不能不佩服,这家伙就是鬼精,老会弄出些出格的事情!(譬如,半夜下连出通知,他会一直佯装睡死,害得我顶替过好几次;晚上外出偷红薯,第二天有人来告状,他会硬说与我在一起,并且铿锵有声:“我昨晚一直都是和曹建国在一起的!”,而且还拉我当场证明……其实,他人挺聪明,也仗义,就是不把心用在“生产”与“革命”上,故而口碑不佳)……这也只有在那极端的年代才会诞生的创造和才艺!……

我问“锅内煮什么?”,蔡诡笑不语。胡时锦说:“为迎接你来,他出去寻了一个下午,直到断黑才打了这条狗。”

“哦,兄弟辛苦了。”

“呃,你这就见外了。兄弟,你要晓得,我们这次分别,就不晓得猴年马月能再见面咯”!

……

“对不起,你们先坐会,我要出去一下。”

“出去干啥?”

“吔,这狗头,狗肚,狗骨头、狗皮要处理掉啵。”

“那我跟你一起去。”

“多谢多谢,人多显眼,你也不是做这种事咯人。我干净利落,拿到外边找个地方打个坑埋了就来,你们先坐一下,熟了先吃,不要等我。”说着,他提个化肥袋出去。胡时锦赶紧关门,随手还特地提件棕蓑衣挂在门后,不仅仅是为档风,更主要是遮蔽夜半透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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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肉还没熟,五个人围着火,干等着。

没话找话,我问胡时锦:“这次招生,你怎么没报名”?

“哼,何必多此一举,白费神”。她说得平平静静。

“呃,应该报一下试试,说不定有可能的。”

“不要自欺欺人了,像我这种家庭出身的,这辈子都是枪毙了的。”

“那也不一定。”

“哼不可能的,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闷。过后,我问另两位上海知青:“你们也没报名”?

“报了,她,打下来了!”那上海知青本人没作声,是胡时锦替她回答的。

“什么原因”?

“那还用问,跟我一样的,家庭问题!” 胡时锦嘴巴嚕了嚕另一位上海女知青,“诺,她也有自知之明,没去报名”。

“没报也好,也许以后会有更好的机会”。

“嘻,你还好会安慰人。别说好听的了,老实说,今天在这个房间里,除了你与蔡义龙,剩下的都是牛鬼蛇神”!

“吔,怎么能这么说。你别悲观,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这是毛主席说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照样有前途,以后肯定还是有希望的!”

“嗤,希望,你问问她”,胡时锦瞄了一眼一直低头拨火的女知青,“她今年过年上海都回不去了,准备跟我一起就到农场蹲。”

“为什麽”?

“刚接来信,她哥哥自杀,妈妈也死了”……

“那爸爸呢”?

“劳教,还没放出来呢”。

“连伊屋里咯老虎灶都拆脱啦,易在(现在)回去勿要刚(讲)乞晚(吃饭),恐怕连捏死(热水)都乞(喝)不到啰!”此时,另一位上海女知青憋不住,终于插了一句嘴。

——而此刻,那位报过名被涮下来的上海女知青突然起身,一跃趴到床上大哭起来。插话的上海女知青也丢下拨火的树枝转过身悄悄地抹泪。只有胡时锦不哭。她捡起地上的小棍轻轻拨火,懒懒地说:“我们三个已经跟连长说好了,过了年就一起去养猪,所以上个礼拜就搬来一起住”……说话时她很平静,但眼里全是散光,整个眼眶都是水盈盈的……

——又是长久的静默,屋内只有烟,只有火光在跳,只有炉上铝盆里发出越来越快的“突突突”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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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有人敲门,“谁”?

“我”。是蔡义龙回来了。这家伙,进来铁锹一丢,肩膀连连抖,双手不停地搓,也不停地跺脚,口中念念有词:“我戳,吃不消,吃不消,好冷,真咯好冷”!说着竟从怀里掏出了一瓶酒。

“咦,蛮有本事嘛”,李玉龙喜出望外,立即起身接了。“兄弟,这么晚你到哪里弄来了酒”?

“那莫谈,我起码敲了二十多分钟咯门,小卖部咯周来发(也是64年下放的上海老知青)那婊子崽,硬是不开门。我想,不开,老子就紧敲,非把你敲起来不可”!蔡义龙坐到火边,一边搓手一边得意说。“结果这婊子崽冇办法,只好骂骂咧咧来开门。” ……“管他娘咯这么多,只要买到了酒,让他去骂。不过我也不客气,临走时,对着他门上有几高飚几高,射了一泡脱大咯尿”!

“嘻嘻嘻”,“嘿嘿嘿”……

——此时的蔡义龙,一脸的凯旋得意……

整个屋子里,又有了生气,一派暖暖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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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我也不知是几点钟睡的,也不知是几点钟醒来。起床,开门,屋外的阳光刺眼。我叫醒李玉龙,“该走了”!……我俩起身的时候,蔡义龙还在酣酣地大睡……

回到学生连已是午饭时刻。李玉娇早已备好了饭菜。但谁都没有胃口。一是昨天吃得太饱,,二是心情不好。只草草扒拉两下,等齐赵抗美就一起结伴上路返回团部。出学生连时路过食堂,远见李爱芬靠着门框朝我们微笑,我也点点头,抖了抖肩上的背包,但都没说话,也隔得远,就这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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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回团部的路上,有了很大的太阳。虽眼见着橙橙的光,但并不觉着暖。天还是寒,人也还是冷。我和李玉龙都闷,只有赵抗美兴奋。

她摇晃着,甩着辫,弹跳着,边走边嗑着瓜子,还不停地哼歌……

“喂,老曹,今天多了个这么大的包,是昨晚李爱芬送的吧?”她说,李玉龙不响,只在一旁窃笑。

我装憨没理她。她又问:“呃,能不能打开来,让我们看一哈啰!”

我不吭声,只顾走。她又说:“那么小气,看一下啰,又不会折什么咯”……

我突然停步,肩一甩,包落地,拉开“来,你看,你看,都是笔记本!”

“笔记本?”两个脑袋立刻凑到了一起……

突然,“哎呀”,一声大叫,赵抗美一抬头,僵僵地立住,呆呆地看着我们。

“干啥哟,鬼打啦,吓人一大跳!”李玉龙忿忿地说。

“我,我也得了两本笔记本,放在学生连她们的寝室,忘记拿了。”

“你该死!”李玉龙立马回了一句。又说:“你早不说晚不说,等走了十来里路,都快到黄金山了你才说?这么远,要拿你自己返回去,没人肯陪你转去的!”

此时我也接了嘴(趁机报复)说:“你这个人呐,一日到夜冇魂冇魄,霍头霍脑丢三落四的,要不是我们守到,你人都会走得没有的!”

此时,赵抗美生了气,她嘴一撅,瓜子一抛,头一转,屁股一扭,一跺脚转身独自向前走。

——就这样,她走前,我俩走后,拉开距离五六米……

此后更无话,近十里山路都是沉默。只有脚下零乱、混杂、刺耳的冰碴子声:“咔嚓”、“咔嚓”、”咔嚓”,延绵不断,一直伴我们回到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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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八团十一连的女知青合影(右起:南昌知青胡时锦、邓之帼、上海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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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在学校读书,不久同学传信,说过年后,胡什锦她们三位女知青果真去养猪了,李爱芬却没有消息……

岂料白驹过隙,就这样一晃就过了将近半个世纪!当年蔡义龙说的 “兄弟,你要晓得,我们这次分别,就不晓得猴年马月能再见面咯”竟会一言成谶!再后来又得知,一九七八年知青大回城,两位上海女知青得以同时离开农场,病退回到了家乡。

可胡什锦却没有这个福分……她在我们离开兵团的第三年,也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突然夜半暴病,结果她就永远留在了兵团的那个虎头岭上!……

再不久又传,李爱芬草草嫁了人……

李玉娇李玉龙姐弟离开农场也一直渺无信息,就是到另一所师范读书的赵抗美、蔡义龙也几十年再没有见过面……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纪念日(沉重的道别纪念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五十周年)(22)

  再往后的日子里,我读书、工作、工作,读书,升职、调动、买房、乔迁……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的相聚,也不知有过多少次的道别,记忆中留下的感觉差不多都是一样的。然而,唯有生产建设兵团当年的那个夜晚,知青时的那个故事却一直在心里沉淀……

本来推荐上学,天大的好事,同学欢送喝酒把盏也该是欢欢喜喜的,可没想到当时的场景竟会是那样的凄凉沉闷!

……现在,半个世纪都过去了,而当年的那事,那情,那景,那言语,我还历历在目,耿耿于怀的是当时的那份心情,直到今天我都讲不清……

…… ……

二零一五年九月写于上海 (中秋节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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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后附记:

(此文2015年9月只在微信群里发过,但从未正式发表。岂料一年后(2016年9月19日)作者却收到了一封来自新西兰的帖),这也就成了公开发表《沉重的道别》一文的佐证:

@老曹:天哪,过去我曾不止一次读过你的《沉重的道别》,(有两回实在都读不下去,难过,掉泪)。可今天突然想起,又读此文,天哪,我居然就是那个黑夜里的见证人!那天一早,我独行去送别李爱芬,预先准备了一个在团部(牛头山)能够买到的最好的笔记本(或是影集?记不清了),背了个洗得发白的正宗的军用书包(是姐姐寄来的),自觉十分得体的来到了三营学生连。可一见爱芬她就泪如泉涌,一把把我拉到屋后山坡上,说了三个字:“我刷啦”!我不明白,“你刷了什么?”“是被上面打下来了,走不了了!我原以为这次读书走这么多人报名就行,没想到还有严苛的政审!你说,还让不让人活噢?”……我们就这么默默地在泥巴干草地上坐到中午,又饿又寒但又都无心吃饭。后是我的小学同学蔡文军跑来拉我们去了食堂,爱芬好像没吃。吃完饭我本打算下午回九连的,但又想陪陪她,于是就同意留下吃晚饭。晚饭时,坚强的爱芬像变戏法一样竟给我们煮了萝卜丝小鲫鱼白米饭。那顿悲喜交加的晚餐我至今还历历在目,深深的记得……晚饭后,赵抗美几次三番进屋传话,当时曹建国的大名都听到耳朵起茧。那个马桶包里的本本簿簿都是我俩一个下午在寝室里细细欣赏,谈论过的。我说我的那本放回书包带回去吧。她说还是送给曹建国吧。我说:“不喜欢把自己心爱的东西送陌生人”。她说:“这个男生是值得送的” ……我便依她了。但又想把扉页的题词撕下来,可她说:“你的字是这袋东西里写得最漂亮的,留着吧” ……曹先生你那些本子还有踪迹吗?可有我当年的墨宝和手撕的痕迹呀!我们就这么斯磨到傍晚,她说:“你别回去了,今晚就住这儿吧。有人探亲回上海了,我们把床弄弄清爽,你舒舒服服困一觉,明早我送你”。

……插说打住。那夜,赵抗美传话,人们出出进进的,我蜷缩在黑暗中那浆洗过的棉被里,使劲睁开眼睛,想看看进来的这个人,但灯太暗,又背光,看不清。后来真听到一个人哭泣声越来越大,我也就怜人悲己想到了自己,情不自禁泪流不止。又怕搞脏别人的卧具,就两手不停地拉袖管揩泪……那一晚,房间里真的好多人在哭……曹先生,想不到四十多年后我们会在微群里相遇,相遇竟是那么铭心的事!……想到这些,我今天的午睡全都被搅了哦,心里又是难平静!……(康临华,2016年9月19 日于新西兰)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纪念日(沉重的道别纪念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五十周年)(24)

  当日,作者的回帖:

@康临华:噢,世界真小,事情真巧!《逸事》的故事你是见证,寒夜的隐秘你在偷听!多少年了,提起此事心里总还酸酸的……

唉,不说了,都是命!老实说,初写此文,只是在微群里与战友们聊聊回忆,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转发与评论。张猛教授还转来一帖,说他的一北大教授同事,因中午看此文:“竟差点误了上课,这是从教30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事”,这对我也是个鼓励与欣慰……只可惜那么多的朋友联系自身经历留下了那么多的真情的感言却被我(误操作)弄丢了。今天又收到你的一篇,于是重发此文,且把你的话缀在后面,算是拙文的补充,也算是对那年代的佐证!哦,关于李爱芬送的那包笔记本,我确实用了十四五年,只记得有一本缎子封面的,特精致,也许就是你的吧。只可惜,在我人生的最低谷(1998企业转制时)一把火全烧了,那可是整整三十年的日记呀!今天想来真后悔。你的那本也一道涅磐了,真的对不起!……

现唯将你的文字一道保存,也算作点补偿吧,真诚谢谢你!(老曹,2016年9月19日中午,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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